“中午从食堂出来,没走两步,我发现自己莫名加入一条队伍。队伍没有领路人,但所有人像自带默认导航一样,以近乎列队的方式,整齐地绕着下沉广场,一圈一圈地循环散步。
“唯一有些跳脱的,是广场角落,三五个大老爷们正围成一个圈儿在踢毽子,他们每每完成一次连贯的前踢,长队中总会有人停下来为他们鼓掌。
“有一刹那,我突然觉得,自己是正走在流水线上的某个零件,前进是为了到达下一道工序的指定地点。而那些踢毽子的大哥,和我一样,只不过正以另一种方式被制造、加工。
“这并不是我在做梦或想象出的画面,在互联网大厂工作的那段时间,这些就真实的发生在我眼前……”
说这话的人,名叫小宇。年至年在北京后厂村某头部互联网公司做产品运营工作。现在市面上最常被提及的人工智能音箱之一,就是小宇当时负责的业务线。
年,研究生毕业的她,毫不犹豫地将工作锁定在北京的互联网大厂。但仅工作2年后,她便暗下决心:下一份工作,绝不考虑互联网。
后厂村的夜,灯火通明
“你怎么理解,站在风口上猪都能飞起来?”终面面试官对小宇发出提问。
她有些懵,这个问题并不在她的准备范围内。但一想到此前好不容易通过笔试、群面、业务面,眼下只要闯过这最后一关,互联网的大门就将为她敞开。高薪、平台、机遇……那些她认为一份好工作应该具备的条件也都近在眼前,抓住这个机会,自己或许就是能在风口起飞的“猪”。
她开始迅速在脑中组织答案,最先跳出来的两个词,是人工智能和共享经济。这是年被提及次数最多的词,热度不亚于现在的直播电商和元宇宙。
当时,百度研发了无人驾驶、阿里成立达摩院、腾讯开发AI辅诊技术;大街上五颜六色的共享单车,密集又凌乱的拼出上亿美金市场,衍生到后续甚至还出现过共享雨伞和马扎。
整个互联网行业的地位在那一年也出现飙升。十九大报告中八次提到互联网,并围绕互联网与信息化战略做出了一系列重大安排;百强互联网企业收入总规模首次破万亿大关(1.07万亿),其中31家互联网企业甚至实现超%的高速增长,腾讯市值更是首次超Facebook,成为仅次于苹果、谷歌、微软、亚马逊的全球第五大科技公司。
小宇最终拿到了这家互联网公司的offer,并被分去了“风口”业务的新团队,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她才真正明白面试官这个问题背后的深意。
因为负责新项目,“从0到1”是她工作的日常。这个听起来很酷的词,实操中约等于,只知道1个终点,但如何抵达全是0。
小宇常常需要在一个月内,跑七八个不同的城市,连办至少四场线下产品展览,且每场展览都要背负实际的产出目标。
不出差的日子,她便奔波于公司的各种会和不断调整的OKR中。
“业务会、产品协调会、供应商的会……基本到晚上6点以后,才是我真正能干活的时间。”
晚上9点,小宇准备下班打车时,又会陷入不停地排队等候中,就算侥幸准时上了车,原地堵车也能把时间拖到半小时以上。
她曾在内网上看到有同事分享,实在打不到车时,点了一份外卖搭着外卖小哥的电驴回家。
那条帖子下,留言最多的是:“下次我也试试。”
在大厂工作的那段时间,小宇还常问自己,现在到底在干嘛?
公司所在的园区,总面积超20万平米,相当于48个标准篮球场大小,园区内,有食堂、饭店、健身房、美发店、干洗店、便利店、按摩店、医务室……像是一个小型社区,公司仿佛在暗示,不用出去,你需要的这里都有。
错乱的感觉最早出现在一个周末。她发现自己丧失进城的欲望,国贸、三里屯、王府井,属于北京的繁华对她不再有吸引力。
此前,也有后厂村的朋友曾告诉她,去国贸感觉很奇怪,像出差到另一个城市。
日常开始变成工作的延长,两点一线的周而复始中,她常想,“我每天这样工作只是为了挣钱吗?但好像也没挣到多少,等到40岁的时候还要这样嘛?”
更让小宇想不通的,是大厂“拥抱变化”的速度。
“今天要A,明天突然变B,B快做完了,突然又改做C。不光是业务变,重点垂类、部门结构也变。到了晋升答辩时,leader还会问,为什么做的业务这么零散?有几项内容为什么和本职工作没有关系?我心想,你说为啥没有关系。”
两年前,被技术氛围、平台、高薪吸引,万万入职了北京某头部互联网公司,一家常年在职场社交平台中与“钱多、累、快跑”这三个词相伴出现的互联网巨头。
万万年大学毕业,在入职这家公司前,她先后在三家互联网公司做前端程序员。
起初,上下班不需要打卡,没有,更没有写不完的报告和不停变化的OKR。但从年开始,万万明显觉得“卷味儿”出现了。
leader先是额外布置开发项目给组内同事。比如,要求“万万们”开发网上已有且十分成熟的同类工具;作为前端,给后端的同事做技术分享;要求大家写工作总结,详细到项目初期计划、中期用到的技术、项目结束后复盘、运行一段时间后的维护……一套报告,最多时候会有二三十份文档。
最让万万头疼的,还是报告中用词表述的拿捏。“不写自己的问题是问题,写出自己的问题,他又会问为什么能犯这种错误?”
有同事和她吐槽,为了不在报告上被leader挑出问题,写报告的时间比写代码都长。
而这些形式大于内容的工作任务,在万万看来,无非是leader为了年终秀业绩准备的素材。
后来,公司开始严查打卡时间,统计并公布各组工时排名。万万所在的小组因平均工时在大业务线中排倒数第三,leader开始“建议”大家,没事也别太早走,拖一两个小时。后来干脆直接规定21点后才能下班。
形式主义的工作要求仅仅让万万无奈,真正令她焦虑的是不停迭代、更新的技术,以及不断被提及的35岁“魔咒”。
公司内部提供海量文档,不论技术迭代、更新得多快,只要想学,永远有学不完的方法、理念。这对万万来说,是另一个更大的焦虑。
“先是自我怀疑,随便打开别人的文档,就有看不懂的东西,然后,就想不管不顾的把不知道的全学会,虽然也明白有些技术不一定马上能用到,但每个人都在想“万一”,万一对之后的工作有帮助呢?所以大家都在学,你不学也得学,每个人身后都像跟着一条隐形的皮鞭,根本不敢停下来。”
互联网程序员的年龄问题,万万也有切身体会。
她曾做过业务一面面试官,公司HR明确要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