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创新潮让那些半路出家但勇敢追梦的人圆梦。而这波“高精尖”的人工智能热浪,能让没有高学历和深厚功底的普通人获得入场券吗?
文
AI财经社四月
编辑
赵艳秋
夜幕降临,将近冬至,北京的气温已降至零下。
眼看到年底了,马维的工作还没有着落。结束了一天紧凑的培训课程后,马维拨通了哥哥的电话,有些心虚地说道:“哥,我这边的机器学习(培训)有点危险啊……找不着工作呗……”
这里是位于北京南城的一家线下人工智能培训班,门口挂着醒目的“Python人工智能学院”招牌,这是国内某上市职业培训机构为迎合市场需求而在今年暑期专门定制推出的。
时下,人工智能领域已成为人才市场最大的缺口之一。根据某全球社交网站统计,全球人工智能领域的技术人才数量超过万,而中国占有率不到2%。在国内大型招聘网站搜索“Python”、“人工智能”等关键词,弹出的相关职位超过2万个,部分职位的年薪超过百万元。
为了把握住这个人才市场机会,付出了4个月时间,90后小镇青年马维满怀期待地在这报名,成为培训班的第一期学生。现在,培训班保持着每月一期的扩张节奏,最近生意越来越好,11月底开课的新班已超过名学员。
学员们有些刚从原来的程序员岗位退下阵来,希望借爆红的Python编程语言跳板进到更热门的AI公司;更多的人则完全是零基础,被身边的朋友或是”标题*“新闻鼓动,一心想着依靠人工智能走上“人生巅峰”。
时间过得很快,马维所在的第一期培训班即将结课,教室里只剩下五名学员坚持完成最后一阶课程。最初的热情和期望不断被消磨,马维在坚持中也愈发迷茫和失望。辞掉手头的工作,付出了4个月时间和近3万元开销,放手一搏的马维却仍然无法找到“高大上”的人工智能工作。和他一样的,还有罗定、郑展和麦课……
跨向百万年薪的第一步
一年前,毕业于河南省一所普通二本的马维来到北京,在一家技术外包公司从事程序开发,每月拿着六千出头的工资。虽然身为“软件开发工程师”,但马维的大部分工作都是在复制黏贴代码,在公司内部一直没能受到器重,加薪更是无望。马维感到很迷茫。
而今年5月的一次职场挫折,成为促使他下定决心离开公司的导火索。
校招季,马维所在的公司新招了几个高校应届生,公司开出了比老员工更高的工资,马维感到愤愤不平,萌生了离职的念头。但他出去应聘了一圈后才发现,IT行业的求职门槛已经比去年抬高了不少。“并没有更好的选择,不是工资太低,就是要求过高。”
在此之前的两年里,马维一直干着“代码搬运工”的活,搜索、复制技术论坛、网站上现成的开放代码,黏贴进正在“组装”的软件产品中。这已是很多程序员的一项基本技能和工作流程。在迭代极快的软件行业,很多软件模块已无需再从头开发,“找得到、看得懂现成的代码,会黏贴、会调参数,就能在极短时间内完成一款软件的开发”。
“代码搬运工”虽不是零门槛,但要求确实不高。“只懂Copy的人不会有什么发展,未来也没有涨薪的空间。”马维不想再憋屈自己。于是,哥哥建议他“先报个编程速成班再换工作,至少能系统性地学习一下,找到门道”。而马维自己则更看重“培训班能提供职位对接或面试机会”。
在这家职业培训机构的咨询室里,课程咨询小玲略显急切却异常诚恳地对马维说道:“学习Python要趁早,报班是迈向人工智能的第一步”。马维紧攥在手中的培训课程彩页,似乎成为一张给他带来希望的船票,能带他通向人工智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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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在同一时间,罗定也来到这家培训机构咨询,之前他在一家科技公司担任运维。罗定了解到,虽然会编程的“码农”一直很吃香,但在快速转变的IT行业,不同编程语言的市场身价瞬息万变。比如,年,随着国内智能手机兴起,开发安卓手机的Java语言一下子火爆起来。那时,中关村的大街上四处悬挂着“Java培训”的大招牌。但短短两三年后,从业人员已经饱和,薪资也回落到中下水平。“现在肯定不推荐再学Java了。”课程咨询小玲说道。
最近这两年,伴随智能音箱、机器人、智能家居等“端智能”概念的兴起,C++与嵌入式开发的课程倒是很受欢迎,就业领域也十分宽广。不过,对应到市场端,这类智能硬件的销路一直不见起色,择业前景还很难判断。
最火爆的还要属Python。它因人工智能而变得炙手可热。在最早开源的一批人工智能框架中,诸如谷歌的TensorFlow、微软的OpenAI等,率先采用了Python作为底层符号运算库语言,基于此开发者顺势沿用,也注定了Python在人工智能领域的主导地位,甚至近乎成为人工智能的代名词。
“人生苦短,快学Python”也因此在圈内广为流传。最近,就连山东省的小学课本也选择引入Python编程课程。
“学会了Python,就等于半只脚踏进人工智能。年薪百万不是开玩笑的。只要能入职,呆够一年半载再跳槽,年薪翻番是小菜一碟。”课程咨询小玲一再强调。
来自河南小镇的90后青年马维还无法想象“年薪百万”的大饼,但对人工智能仍充满期待——“今年已经上升为国家十三五规划的一部分”。
心中的期待再加上小玲自信的分析,几番斟酌,马维最终报了“Python人工智能”培训课程。为了能尽快上手,他一咬牙选择了脱产班。马维认真地算过一笔账:近2万的学费,加上每月两千的生活花销和房租,总共需要准备3万元。
这相当于他来京打工一年的积蓄,并不是个小数目。但他此时不太在乎,他相信,“这笔投资很值得,要是真能找到人工智能的工作,一两个月就能赚回来”。
和马维一起作出选择的一共32人。作为这家职业培训机构人工智能班的第一期学员,他们极具冒险精神。因为没有早期学员的择业案例参考,他们完全不能预测就业情况,但凭着自身对人工智能前景的巨大期待,以及现场销售的美好承诺,都早早签下了课程合同。
只剩5人的一期班和新进的人
这里是五道口地铁站外的一座灰白色写字楼,人工智能培训班的教室就位于六层。出电梯口便看到两个醒目的指示牌,一边标注着“Python人工智能学院”,另一旁是“VR/AR虚拟现实学院”。VR热潮比人工智能早两年兴起,但如今热度远不如后者。
由于招生火爆,不光教室坐不下,学校老师也不够用了,小班就改用实时视频转播来授课。两间教室已挤得满满当当,学员们望着视频中的讲师,露出虔诚的神情。为了让几十号人都能听清授课内容,视频转播音量被调至最大。
每天早上9点,马维准时赶到这里开始一天7个小时的培训课程。一进走廊,因教室人群过密,热气夹杂异味扑面而来。
上编程课的学员多为青年男性,偶尔才看到一两位女孩的身影。他们大多一副朴素装扮的学生模样,深色棉外套,鼻梁上架着高度数眼镜,不善言辞,见到生人时会露出羞涩的表情。
教室中的气氛有些沉闷,像高考补习班。学员们都在埋头听课或看资料。为节约时间,每张课桌上几乎都备着一个大号水壶,走廊尽头就是开水处。
“Python人工智能”设有四期课程,前三期主要涉及Python语言编程入门和基础训练。而人工智能与项目实战内容集中在第四阶段。每个阶段的课时控制在一个月内。单期课程结束后,培训机构将进行相应的上机操作测试,方便学员检测知识掌握情况。如测试结果不理想,学员可自己选择是否重修。但相应地,培训周期会延长。
8月开课的第一期人工智能课班已经进入到第四阶段,授课内容出现了当下时髦的监督学习、无监督学习等机器学习算法,TensorFlow、Scikit-learn、Caffe等深度神经网络库,人工智能软件开发、语音识别、人脸识别等实训项目。但这些内容的课时只有两天,共12个课时。
而实际上,这些流行的人工智能和深度学习概念仅入门教材就厚达数千页。庞大的知识体系再加上细分的专业部分,不研究个三五年很难搞清楚。在正统“学院派”那里,学习和训练还要求学生具备基础的数学分析、线性代数、概率论和凸优化等知识,否则根本无法理解内容。
“课表上一个知识点通常对应着整整一本书的内容,现在一天的课下来,六本书就讲完了,这也太快了。”坐在前排的罗定抱怨道,为此他已经收集了将近1个G的补充学习资料,也摸索出一些找资料的窍门。“机器学习的教材还是外文出版的权威,就算是翻译版本也比国内写得好。不过比较难买,价格也贵,所以只好下载电子版了。”罗定说道。由于是北京人,有固定住房,他的经济压力相比外地的马维小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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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炎炎夏日到刺骨严冬,近4个月的连续授课,很少有人还能坚持到最后。难度和节奏进一步加快,基础薄弱的学员很难再跟上进度。面对教室里只剩下零星的5名学员,总监讲师杨明的声音有气无力,音量有时甚至被隔壁班讲师热情高涨的声音盖过,那是11月底新开的一期班。学员郑展不得不举手示意杨明说话对准话筒。
年初,当这家职业培训机构的教研主任提出开设人工智能新课方案后,校方特别组建了一支六人的“豪华阵容”教研队。课程宣传彩页上附有讲师们的履历,不乏美国乔治亚大学地理信息系统博士学位等学历。在工作经历一栏,也基本有“精通C/C++、Python、JavaScript”等最热门编程语言经验。课程咨询小玲介绍道,“你放心,这些老师都是我们层层筛选过的行业精英,多达13轮面试。”
台上,老师一边敲打着代码,一边演示算法模型的搭建,投影幕布上演示着基于门禁出入时间表,建立时间与事件的相关性模型,这是一堂关于NumPy等数据库调用的课程。一下课,马维就跑去追问老师参数调整问题。老师解释了一通,马维依然一知半解,他只好让老师推荐些辅导书籍。教室里的其他几人也立刻围坐过来,记下了老师开出的书单,同时上网查找购买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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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麦文对于台上的讲课内容已是一头雾水,索性戴着耳机干自己的事。麦文大专毕业刚满一年,培训班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家里出。最近,麦文回了趟老家,不仅错过了几次面试机会,还落下了课。对此他感到有些遗憾,虽然听不懂,但他仍然坚持参加剩余的课程。一下课,他就冲上讲台将当天的课件拷贝下来。“多看几遍,希望能自己琢磨清楚”。
晚上7点,马维与罗定约着一块去吃晚饭。搭电梯到一楼就是一家连锁超市。在速食摊位前,他俩分别点了一份两荤一素的盒饭,一份10元,饭菜有些凉了,味道也不很可口。但在北京,已很难再找到这个价格的盒饭了,这能确保马维把一个月的伙食费控制在元以内。
隔壁教室里,第一期班学员仍然干劲十足,一大半人都留下来参加晚自习。教室里配备了一名助教,在座位之间巡视着,为学员答疑解惑。助教通常是有一定工作经验的程序员,亦或是没有找到如意工作的早期学员,干脆“留校工作”。
吃完晚饭,马维和罗定继续整理笔记,高阶班教室里只剩下他俩了。隔壁班教室里人气仍很足,大家围坐成三四簇,或热络地讨论课程内容,或紧锁眉头回顾着课上笔记,或敲打着键盘重复课程案例,每个人都心怀“知识将改变命运”的笃定。
“究竟能找啥工作?”
助教*宏走进教室,上前和马维寒暄了几句,问道:“现在还有多少人没找着工作?”
热心肠的马维承担着部分班委的工作,他估摸着,“大概十来个吧,还有一部分人中途退课断了联系”。
第三阶的“全栈式Web开发”课程结束后,一部分学员已经心急火燎地找工作了。培训班里设有专门的班主任对接工作和面试机会。
学员们开始陆续收到岗位推荐或面试消息,多为爬虫抓取、Web/前端开发、测试自动化等岗位。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些都不是人工智能相关工作。
“之前课程销售介绍,学完第三阶段基本就可以上岗工作了。现在班里找到工作的学员也多是上个月就开始行动的。但课程没完就能找到AI岗位的几乎没有,找到的多是Web/前端开发工作,只听说一位在证券公司找到数据分析岗,算是跟人工智能还有点关系。”马维谈道。
Web开发也称网站前端开发,20多年前互联网兴起后,这成为一个开发工种。过去常用的开发语言是HTML、CSS和JavaScript。现在,Python流行起来,也有越来越多的人用Python开发。根据AI财经社调查,对于缺少项目经验的新手来说,前端开发类岗位的平均薪资为7K-8K。
在求职过程中,马维显得十分谨慎,跟人工智能不相关的面试机会他都没看上。“上了这个课,还是一心想踏进人工智能圈子的。”他对AI财经社说,“岗位名称和头衔是其次,主要是看自己能不能先进去。”
他共收到两份和人工智能相关的岗位,一份是语音识别工程师,一份是大数据分析员。他将工作需求截屏保存在手机里,虽都不是知名公司,但因为准备不足,他还没向班主任提出面试请求。
智能语音是当下AI应用中最为成熟的领域之一,马维看好语音识别工程师的前景,但这类岗位大都在要求一栏标明了“硕士以上学历,博士学历优先”。“虽然这并非要‘一刀切’,企业会综合考查面试者的编程能力,但对数学基础和算法功底的要求是硬性的。”马维说道。
已经私下接触过几家面试单位的郑展接过话,“企业不仅会考察机器学习相关算法的使用能力,还会考察你的算法推导过程、对原理的理解程度。因为产品经理跟你提需求,你总要懂如何实现才行呀!”
但实际上,培训班里的算法讲授通常只结合案例,并不涉及到CNN/RNN/LSTM等理论层面的原理推导。
此外,对口的项目经验、外文论文的阅读能力等都是拦在马维面前的坎,这远不是培训学校几节口述案例实训课所能跨越的。
坐在马维前排的郑展谈到这次选择,已经开始有些懊悔。“别提了,当时太冲动,成了培训学校的小白鼠”。上了近4个月的培训班并参加了几次面试后,他发觉课程设置和企业人才需求有错位。
课下,马维曾向高阶班的总监讲师杨明交流过自己的疑惑,“咱们学的课程究竟适合找什么样的工作?”
杨明是人工智能培训班里最具权威的总监讲师。他讲课严谨,逻辑性强,“是老板亲自挖过来的人才”,学员私底下都称其为“杨老”。早年间,杨明曾在用友、大唐电信等上市IT公司和研究机构担任研发工作,在C++领域的开发经验将近15年。
6月份,杨明被学校从C++教学部调往新部门——Python人工智能教研队。对于Python的教学案例,杨明有时也要现学现教。因为Python和C++在编程基础方面差别不大,对杨明来说,入手Python并没有太大门槛。但就实际应用而言,Python和C++仍然有差异。直接派C++的老师来教Python也是学校快速开设人工智能培训班的无奈之举。
面对马维连连抛出的疑问,杨明的回答也有些模糊,“Python类开发工程师、数据分析工程师、搜索引擎和爬虫等,都可以试试”。
当谈到Python和人工智能的关系时,杨明私下里直言,“我认为,Python和人工智能关系并不大,更多还是招生噱头。学了Python就能做AI工程师吗?我不知道。反正我们这里目前肯定是做不到,以后能不能,还要看怎么发展。”
马维渐渐理解了讲师的意思,Python是一门语言工具,你要做语音识别、无人驾驶,还需具备大量专业知识,学会了Python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为应对后续的求职面试,上周,培训机构为马维安排了两轮模拟面试。机构借此摸底学生的知识掌握水平以推荐合适岗位,同时也会传授给学生一些面试和简历制作技巧。
“简历上的项目经验至少要准备两三个。如果没有,我会提供一两个通用项目给你。”面试老师向马维说道。尽管如此,马维要找到心仪的工作仍不容易。
在教室走廊两侧的宣传栏上,醒目地展示着微软、阿里、百度等知名科技公司的Logo,他们是培训机构的合作伙伴,从这里招人。华为和京东,是这其中学员入职率较高的公司。近年来通过这家机构培训的入职人数已超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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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就业明星学员一栏,大头照旁边标注着入职公司和月薪以及就业感言。马维曾站在这一栏栏笑脸前想象着,“明年,这里也会有我们的照片。”
但现在,马维已不敢奢望。
“人工智能的课程还没学完,能力也达不到,这样冲上去肯定第一轮面试就被刷。”马维想到这不免有些胆怯。但他仍然十分期待,喃喃地给自己打气,“其实只要进入这个圈子就好了,有项目实践就不怕学不会。早几年的程序员只会几行代码,还不是照样熟能生巧。”
新一波赶潮人上路
4个月独来独往的培训班生涯就要结束了,但一切尚未尘埃落定。“实在不行,就回去干老本行吧!“马维在电话中跟哥哥商量说。
他最近看到一位知名AI技术专家在视频里说道,跟移动开发不同,人工智能的应用有着很高的门槛,需要扎实牢固的数学基础,成本高昂的实战训练,长达五年的培养周期……硕士、博士的知识储备并不可少。这是马维无法企及的。
但他也会时不时的提醒自己,幸运的话,也许能遇到要求不算高的基础岗位,让他踏进这个梦想的圈子。手机上曾有新闻说:过去IT行业的潮起潮落中,在成功的游戏师、移动应用开发者中,不乏一些半路出家人士。
互联网创新潮让那些半路出家但勇敢追梦的人圆梦,这给马维又带来了期望。
马维夹杂在这两种思绪中坚持着、迷茫着。“我该如何虔诚地祈祷?”他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