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两年,每当有举国震惊的重大公共丑闻发生,总会有一波哀叹调查报道衰落的声音:那些为众人抱薪取暖的记者去哪里了?这次ym丑闻也不例外,《深度调查行业的兴衰》一文在很多人的朋友圈里刷屏了。我在朋友圈里看到不少媒体圈外的朋友转发这篇文章,觉得很感动。至少在危机之时,全社会依然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对新闻行业的期待和支持,大家懂得新闻业对社会的重要意义,这当然是一件特别好的事情。不过如果只是在公共事件来临之时哀叹一番,事件热点过去之后又很快淡忘,那其实没有太大的价值,也不会有什么长进。曾经的那个属于纸媒的*金时代已经过去了。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它不会再回来了,再回忆再想念,也无法昨日重现。为什么?*治、商业、技术等方方面面的条件都已经发生了巨变。监管环境更严了,原来的商业模式在互联网冲击之下崩溃了。崩溃之后,在原地重新筑坝是徒劳的,必须有新的模式,做新的实验。而且,这是全球新闻业的彷徨年代,不要指望外国人已经给我们探好了路,像我们当年学习西方新闻专业主义一样去模仿就好了。美国人的彷徨比我们更早,从年金融危机时就开始了,到现在已经10年,依然在彷徨中,依然没有找到很好的出路。但是,生逢这样一个彷徨、混沌的年代,我并不觉得是什么不幸的事情。恰恰相反,如果今天的我们能做的,就是因循年左右纸媒*金年代的模式,踩在别人已经铺好的路上面,那才没意思呢。在这个时代,旧权威被打破了、新权威还未建立,没有人手上持有答案,所以我们可以去探索不同的可能性,去做不同的实验。这是一件很酷的事情。怎么去做?有很多方向。比如新的技术,这就是我为什么对张洁平去做基于区块链的“matters”项目感到很振奋,因为新技术意味着新的可能性。死守着印刷机是无法重现旧日荣光的,但区块链或许可以。类似的,我对媒体人大胆尝试任何新技术来做新的探索,都会表示全力的支持。比如新的传播主体。去年误入传销组织的少年李文星之死,是由大众完全没听说过的教育垂直媒体“芥末堆”报道的;这次引爆ym丑闻的文章,不是来自哪家传统媒体,而是来自一家作者叫兽爷的公号;程序员自主收集ym信息制作数据新闻,也代表了一种更广泛参与的前景。在这个传播主体非常多元化的时代,实际上也意味着更多的可能性,尽管某一家主体连续发声的可能性不大。比如新的内容形态。李银河在微博上通过问答的形式普及进步的性别观;papi酱的搞笑视频中也有关于性别平等的元素;网综节目、视频网站自制节目,也可以有对世事的评论,有价值观的传递。什么是“新闻”,早就需要重新定义了。我还特别期待媒体人、学者、艺术家、NGO工作者的跨界合作。就像人类学家项飙说的那样:“我们要有意识地去探索新的思想生态系统……学者、媒体人、作家、艺术家、搞教育的、搞社会运动的,要更紧密地合作,要打成一片。艺术有力量,是因为它吸取了学者的思考,它以直观的方式把思想传递出去,这样又激发新的思考。这些工作在本质上没有太大差别,都是在拷问人生的意义。过去是人为地把它们隔开了。人的感知、人生的意义一定是多个面向的,所以只有打通隔阂、打成一片,才能更好地让我们觉悟人生。”说实话,这种打成一片的可能性,我觉得比辉煌时期的《南方周末》或者任何一张纸媒都要更加激动人心。当然,这一切都会受到言论空间的限制。但是,如果因为有限制就不去尝试,就否认能做出成果的可能性,那是我坚决不能同意的。我们永远都受到结构性的限制,但我们也永远都有能动性。如果说中国新闻业三十多年的市场化改革告诉了我们什么,那就是:这永远是一个动态博弈、相互过招的过程,空间有时大有时小,但从未消失。如果有一天我们全都放弃了实验,放弃了想象另一种可能,那就是我们全面败北的一天。我们不会死于结构性的限制,只会死于对能动性的放弃。所以,亲爱的朋友们,哀叹的时间不用过长,因为我们还要去那前方路,我们还要去做好多好多的实验,那些我们现在都还想象不到的实验。作者:方可成